江木从佛宗出来的时候,天空已是漫天星光,他婉拒了?广道提出的留宿,一人不紧不慢顺着山道回去。
佛宗的山道设计得还?比较人性化,从山上一直到山脚处,每隔三米就会有一盏灯笼,烛火虽然不是很亮,但照明还是没什么问题,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当他走到快接近山脚的时候,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背着包袱的白衣僧人。
他闭眸手中拨弄着一串木质佛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致的宁静,周围烛火幽幽亮着,仿佛也不能沾染给他一丝烟火气。
这般圣洁的姿态,除了玄映别无他人。
江木停住:“玄映大师还?没离去?”
那人睁开?眼眸转过身看见他轻轻笑了?下,不知为何他一动起来,倒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了?。
“贫僧在等江施主。”
“玄映大师有何事?”
“先前贫僧说要出去游历一番,现已辞别了师父,但还?未与江施主正式辞别,贫僧心有挂念便不能直接离去。”
江木往山上看了?看,又扭头看了?看他:“你一直在这里等?着,要是我今晚在佛宗住下,你又当如何?”
玄映看着他:“那便在此等?着。”
这种话倒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
江木走下来:“那些灯是你点的?”
“山灯算是课业之一,由专人负责。”玄映向他解释,但是很快他就一转话题,“不过今天倒是贫僧所为。”
江木走到他身边,问:“你可有打算,去何地云游?”
玄映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既是云游便无目的。”
“德宁大师的状况不太好,他功力深厚,强撑下去倒也不是难事,但旧疾发作总归疼痛难忍,折磨心神?。”
江木说着他在德宁那里诊脉的结果,身子在他身边慢悠悠打转一圈,眼眸里带着一种颇为审视的意味瞧着玄映,不过后者神?情不变,依旧是温温柔柔。
江木继续道:“那伤起先不难,但拖得太久,我有把握医治,可治病需要一味药引,那东西可遇不可求,得不得到要看天意。”
玄映垂眸:“阿弥陀佛,依施主所言,师父他应该选择了放弃。”
江木点头:“确实如此,德宁大师对生死已然看淡,也不想劳民伤财,但我想去试一试,不知玄映大师意下如何?”
“嗯?”
“药引在西域,是一株百年难得一遇的毒花,我算了?算日期,再过九个月便是最好的采摘时机。”
玄映静静看着他,江木也静静看着他:“大师既然云游无目标,想必去哪都无所谓,那不如随我走一趟,而我——正好缺个苦力。”
让佛宗最负盛名?的玄映大师去做苦力,怕是天下只有江木一人。
两人不过才认识几个时辰,就能这般开口。
玄映微微愣了下,清澈的眼眸中映着周围的火光,片刻后他便挽袖应道:“贫僧虽是出家人,但干重活也不在话下,况且此事贫僧也想为师父出一份力。”
江木微微点头,二人顺着小道离开佛宗,这里幽深僻静,临州城的夜晚却很热闹,整座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繁华一些的街道甚是拥堵。
玄映跟着他行走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也许路上的人也有这种感觉,看见他都不自觉往旁边避一避,像是怕弄脏了那身白色僧衣,而江木却融入得非常和谐,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这样的俗世,玄映大师会觉得不自在吗?”
“怎会,”玄映偏头看看他,“红尘是最好的修行之地,世间万物、人生百态,贫僧觉得融入其中或许更有趣些。”
他话是这么说,突兀感却并没消失,那一身缥缈气息怎么都不会被烟火所掩盖。
“是挺有趣的。”江木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正招揽生意的酒楼店小二,“我现在想去那里面融入一下。”
他说话如此跳跃,玄映也没有惊讶,依旧轻笑看着他。
江木十分坦然道:“我饿了,大师用过饭吗?”
他的包袱里有从佛宗带出来的干粮,眼下显然不太合适拿出来。
玄映有模有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江施主既然饿了?,那贫僧只好先请施主吃个便饭。”
江木静静看着他不语,明明一句话没问,玄映却十分自然接道:“江施主不必这样看着贫僧,和尚也是有饷的。”
“……挺好。”
他们还没走到酒楼,那位热情洋溢的小二哥一眼就瞅见了?江木,兴高采烈道:“江大夫好,要进来吃点什么吗?咱们今晚上有专门的特色菜。”
江木点下头:“可还有位置?”
小二哥笑道:“自然是有的,江大夫和这位大师,请随我来。”
酒楼的一楼已经坐满了,在江木进来后,不少人朝他打招呼“江大夫好”“晚上好啊江先生”“江大夫来吃饭呀”“江先生过来一起吃吧”……
也有些人认出了玄映,不过可能因为高僧气质卓越,没人敢随意搭话,等?二人上了?楼上,他们才窃窃私语。
“刚才是玄映大师吧?”
“那样神仙般的人物自然是他。”
“没想到大师下山了。”
“这是那件事之后第一次出现吧,大师看起来好像气色还不错。”
“玄映师父又不是那些凡夫俗子,什么宗主不宗主的,兴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没错,没错。”
大部分的私语多是恭维,也有小部分的人回味刚才看到的绝世容貌,感慨那般身姿,怎么就是个和尚呢?
小二哥引他们进了?雅间,据说是掌柜特意吩咐过的,只要江大夫来,务必提供最好的服务。
此房间不大,但风景视野很好,临窗而望,外面的夜色尽收眼底。
江木点了些素菜后,人倚靠着窗台,望向窗外,神?情淡淡。
玄映一边拨弄着佛珠,一边打量着他。
“江施主如此深受百姓爱戴,贫僧真是大开?眼界。”
“很惊讶?”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错过了?时机,早知如此,贫僧便不闭那什么劳子关,在临州城等着也许能第一时间一睹施主的风采。”
江木偏头淡淡看着他:“这么说来,我也觉得有些地方比较可惜。”
玄映顺着话问道:“江施主是在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看到新宗主的选拔。”
他这话说得相当突兀,直白又一针见血,反倒像有备而来。
那拨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江木继续道:“我来的太晚,应当早些才是,错过了?那些风光,尤其是玄映大师你的高光时刻,五十八项的第一,恐怕后世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
玄映垂眸:“只是一些比赛罢了。”
话提到了这里,江木不想避开,他说:“我初来临州不久,凭些医术侥幸博名?,玄映大师身居山林不知晓不奇怪,但我倒是听说了?玄映大师一些事,不知道大师会不会嫌我多?舌?”
“哦?贫僧的事?”
江木将昨日在茶馆所听的旧闻与他说了说,其中包括那些客人是如何吹嘘的,玄映听后颇有些无奈地笑笑。
小二哥推门将菜上齐,还?送了?一道新式糕点。
江木拿了一块尝试下,味道还?行,他继续漫不经心道:“所以大师真的像那些看客想得那般,不介意新宗主的选拔结果?”
这种话就是佛宗的人都不敢直接问,甚至包括德宁大师和广道大师,他们也只是察言观色再旁敲侧击,玄映表现得平淡,大家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有捅破那窗纸。
玄映有些认真地看着他,面色少了?一分温和,多?了?一分肃重,江木毫不在意,伸手又拿了块,不过这次是给他的。
“你试试这个,味道不错。”
江木问得那话算是逼问吗?好像不是,因?为从语气来讲,他更像是一种闲聊。
看着眼前这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玄映眼眸微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接下来。
“贫僧,自然是在意的。”
江木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坦率,我原以为你不会作答。”
玄映摇摇头,笑道:“又非是不能提及的,江施主既然问了,贫僧便顺势说开?,只是可能会让施主失望了?,贫僧修行不够,尚不能跳出红尘看待此事,也不像世人想得那般坦荡无畏,心?中……是有些无法释怀。”
江木尝了?几口素菜,味道也都甚是可口,玄映话落后,他道:“今日相处,我观你不是迷恋权力之人,那烦忧必然不会是因为宗主之位,所以,能告诉我,你究竟在纠结什么?”
“纠结?”玄映眼眸微眯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抬眼再看向江木,那双眼睛忽然深邃异常,江木依旧静静等?着,过了?会只听他道,“贫僧在执着一个理由。”
“理由?为何让第一名?的你落选的理由?”
“嗯。”
江木想了想,说:“德宁大师给过你理由。”
玄映微微点头:“师父说我,不合适。”
“不够?”
“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