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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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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竹林深院。

玄映坐在屋内正中央的椅子上,身子懒散地靠着椅背,他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微微漏着胸膛,往日规规矩矩的僧衣早已扔掉,但脖间还挂有一串木质佛珠,配着那张清心寡欲的面容,整个人看着妖冶又圣洁。

除了他,屋内还?有八个人,其中七个在说着什么,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坐在旁边,整个人十分安静,目光看着玄映不语。

就在这时,从窗户口忽然闯进一个人。

而且直奔玄映而来!

这人身法甚快,屋内的人大惊,连忙迎敌!

离开剑绝山庄后,江木就奔着玄映所在而来,那个尤爷爷所说的话让他警觉。

有时候天地间就是这么玄妙,雾里看花,当局者迷,冥冥之中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道特意安排。

他按照两人之间特殊的指引,顺顺利利来到竹林所在,这也是燕杰书找也找不到的乱臣贼子的窝点。

江木其实不想见玄映,起码这段时间之内不想见他,他对当初第一眼看见的圣僧形象记忆犹新,心里还?是欣赏那种样子的玄映,而非是现在堕落成妖的男人。

但现在他得去问对方一个问题。

江木破窗而入,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慵懒和尚,正准备出手把人抓出来,一旁的蒙面女人瞬间挡在了玄映身前。

他微微蹙眉,拂袖打算击开对方,女人的双眸一动,周围的场景立即开始变化。

江木心里了然,这人就是时六说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神秘女人,也是“虚”的女首领秦乐霜。

但她这一招对别人还?行,对江木可不管用。

他刚想出手,玄映率先制止了秦乐霜的行为,转头对江木打趣说:“小姑娘可受不了江大人你这一击。”

江木收手淡淡瞥他一眼:“我又?不会伤了她,倒是你要小心。”

玄映顺着他的话点头:“贫僧是得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某处偏僻廊檐下。

这里离方才的屋舍有段距离,不会有人打扰,也不敢有人打扰。

今日天空阴沉得很,二人刚到廊檐,细雨就飘了下来,打得竹叶阵阵作响。

“江大人怎么突然拜访,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你我倒是许久未见了。”

玄映轻笑着揶揄他,薄薄的衣衫搭在身上,隐隐露出些什么,场面看着特别不正经。

江木眉头微蹙,视线偏离不想看他,玄映懒懒散散像是没骨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接着道:“刚才你的出现吓了贫僧一跳,还?以为你终于决定要站在燕杰书那边,准备过来捉拿贫僧归案,但现在来看好像不是,贫僧有些好奇江大人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得就是江木,玄映也晓得对方不想看到自己,怎么现在突然过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江木想问他的后腰有没有一朵小红花,可话到嘴边,莫名有些张不开?嘴,眉头越皱越深。

玄映看他这样就知道对方在纠结什么东西,不免有些好笑,不过江木不说,他倒是有话要说。

“先前那桌饭菜,贫僧做了好些时辰,其中几道还?特意去学了菜式,本来想讨你欢心,没想到你连一口也不肯赏脸,唉,依你的性子怕是已经烦透我了。”

他话说得抱怨,神情却只有调侃,想来也不是真的在意江木没有吃。

“确实烦透你了。”江木应道。

玄映笑然:“那既然烦透了我,为何又?来看我?江大人心口不一,有趣,有趣。”

这和尚最会卖弄口舌,江木本来顾忌些什么,但此时真的懒得和他牵扯,直接开?门见山:“你的后腰可有一朵红花胎记?”

“后腰?胎记?”玄映微微歪头眼神微眯,身上宽大的衣衫随风轻轻摆动,不过那个位置可看不见,“哦,江大人今日原来是对贫僧的身体感?兴趣,这倒是难得,那不如你亲自撩开来看看好了。”

那语调微扬,似乎在做邀请。

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怎么能把话说得像个登徒子一样膈应人?

江木皱着眉后退一步,看玄映这副做派,他就知晓定是没有胎记,这人又想戏弄他。

只是这一瞬间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有些失望,没有胎记,那就和那个尤老先生?所说无关。

江木打算直接走人,反正没有红花,他也无须和他啰嗦,不过他刚动身,玄映一把拦下他,身子挡在前面,居高临下道:“怎么说走就走呢,江大人还?没把话说清楚。”

江木道:“你既然没有胎记,那事说与不说就没多大意义了,你身上背得罪孽那么多,何必再加一条过去的。”

玄映低头笑道:“我有没有,和你说不说,有什么冲突?难不成江大人前来只是为了吊贫僧胃口?”

他挡在江木身前,丝毫不让,眼眸里倒映着江木的脸庞,二人僵持一会,江木最终开?口将尤老先生?的事告知对方。

廊檐外,雨声越下越大。

廊檐下,却越来越静谧。

玄映面无表情地听着江木说与玉莲儿的相遇,去剑绝山庄做客,路遇安村的情况,以及见到一位在雌雄魔头手中幸存的老者。

过会,他低声轻笑:“原来如此,江大人便是为这种事而来。”

他的笑声充满了鄙夷,江木不知道玄映是笑他天真,还?是笑他不远千里而来的无聊,不过他也不在乎,对方爱怎么想怎么想。

身子越过玄映正打算飞身离开?,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衣服落地的声音。

江木下意识侧身看了一眼,顿时怔住。

白皙精瘦的后背映入眼帘,那上面有十几道淡淡伤疤,交错纵横,而后腰处确实有朵精致的红花胎记。

这胎记……当真有?!那岂不是……

玄映朝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也不复方才的慵散,而是充满了阴冷和凶狠,江木刚想张口,他瞬间扼住江木的手腕将其拉进,两人一下子近在咫尺。

“江大人,可是故意捉弄我?”

他低头说得咬牙切齿,隐隐约约似乎带着恨意,一时间令江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玄映不相信江木说的话,什么尤老先生?,庆州村庄被屠杀的事,他在这个世界上徘徊那么久,也挣扎那么久,早就已经认命了。

五十八项第一仍然得不到德宁认可,不就是因为他有一对魔头父母?

他的父母是魔头,玄觉的父母是抗魔英雄。

这就是最根本的区别!

可是现在告诉他,他是清白人家的孩子。

荒谬!

可笑!

那他之?前所坚持的一切,不就毫无意义了?

江木知道玄映接受不了,他设法瞒着天道,用秘术带玄映偷偷从空间裂缝里来到安村,然后施展幻术让玄映亲身经历尤爷爷过去的记忆。

那段时间很短,从孙家媳妇生?产到屠村,梦中的世界特别特别短,不过玄映醒来后,很安静,什么偏执的情绪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他开?始大笑,捧腹大笑。

没有任何悲痛与气恼,就是大笑。

像看到或者听到什么非常搞笑的事一样。

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忘乎所以。

笑到眼泪都流出来,捂着肚子哎呦叫唤。

他的世界只剩下大笑,特别纯粹的笑。

不知是笑这世道荒唐,还?是他自己荒唐。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开?口。

天色已暗,城里倒是挺热闹。

万家灯火,绚丽夺目,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他们走过街道,走过石桥,在一处河堤旁,玄映说:“江木,可否陪我再放一次河灯。”

现在不是放河灯的时节,但江木买了一堆材料,坐在石阶处安安静静折着河灯。

他不喜欢玄映这种比较麻烦棘手的人,但某些时候他也愿意配合下对方,虽然玄映说,这是他高高在上的怜悯感在作祟。

“我刚随德宁回佛宗时,水土不服,身体不好整日生病,他为了帮我调养,费尽心思,到最后我还?是来时那样,他倒消瘦了十几二十斤,那时的他与现在还不一样,他是个胖和尚,我藏匿他,也是费尽心思。”

……

“佛宗没有外面想得那么与世无争,弟子之?间的竞争常在,我初来并不受待见,小打小闹免不得,不过很快那些烦恼就没了,实力强比什么都令人信服。”

……

“我不喜打雷,原是因为那对父母修炼魔功,心性易怒,打雷影响他们的情绪,我总会遭受无妄之?灾。但德宁以为我害怕雷雨天,小时候每到雷雨时分,他就让带我去念经参佛,自以为做得不动声色,现在想想确实好笑。”

……

“佛宗的弟子有专门住宿的地方,但我刚来时身上有伤,那些伤疤不好让别人看到,所以一直跟着德宁居住。那时外面兴起孩童睡前读物,庙里的小和尚自然也喜欢听,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但德宁偏偏记在心里,以为每个人都喜欢。有时我因为伤势疼痛难忍睡不着,他却以为我无聊,非要给我讲故事,只是他哪会那些东西,最后讲来讲去仍旧讲佛,内容枯燥又乏味,我又?疼又觉得无趣,结果竟然真的睡着了。”

……

“河灯是八岁那年,山下都在放河灯,还?有河灯比赛什么,佛宗也有很多人去放,有的寄托相思,有的缅怀亲人,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兴趣,但因为德宁要去,我也只能跟着。他弄了两盏河灯给我,上面居然写了我父母,真是大逆不道,我其实知他的意思,但那两盏河灯最后全都翻沉也算是天意使然。”

……

“我本来不想参加佛宗考核,宗主之位对我没有吸引力,我也不想他为难,但名字是他替我报上的,我以为他想让我接任,我以为他已经不在意那些事了……成绩公布的那天,我站在最前面,可他一直没有看我,榜单上的第一位写着我的名字,但他一句话都没对我说,当众选了玄觉,我问他为何,他回了我四个字——你,不合适。”

……

“闭关之前,我曾私下里找过他,他对我闭门不见,我问他是否因为我的身世才不选我,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但那天他上报我名字的时候,我真的想过怎么接下这份担子,不过显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

在江木叠河灯的时候,玄映断断续续说着些往事,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像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耗尽了所有的心神。

江木道:“他觉得你心性凉薄,你的不在乎同样那么高高在上。”

玄映偏头看着他,不知怎么忽然轻笑:“原来是这样,那你我倒是有些相像了。”

“你还?要做那些?”

“嗯。”

死不回头这种事江木也见过很多,只是像这种清醒的死不回头确实少见,对方已经决定,他也不再说什么,把做好的河灯递给玄映。

烛火摇曳,顺水飘逝,一盏接一盏划向远方。

玄映双手合十闭目许着愿,江木还是像以前那样淡淡注视河灯飘远,面上毫无波动。

“贫僧之前许得是所谋划之?事顺利成功。”

江木低头看了看他:“那你倒可以接着许愿成功。”

玄映轻笑:“这是自然。”

江木接道:“虽然天地是不会让你成功的。”

他现在的谋划,基本要动气运根基,此界天道怎么都不可能任由发展,最后玄映势必会失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玄映对这个回答没有反驳,他静静看着江木问道:“你在地府又?谋划些什么呢?”

江木眼眸微暗:“与你无关。”

“若我到地府后,打乱你的计划呢?”

“你找死。”

玄映笑道:“呵呵,那可说不准,哎呀,这地府之?中也和凡间无异,不过有你在,是挺有意思的,贫僧真想快点去看一看。”

江木冷言:“唯恐天下不乱。”

玄映应下:“此乃贫僧的本性。”

江木不再理会他,玄映接着问:“怎么?江大人还?是那么讨厌贫僧?我与你剖析那么多心事,江大人可愿意引我回去?”

“不愿。”

“呵呵,那可由不得江大人所想。”

两人的道路不相同,玄映仍旧选择回去,江木继续袖手旁观,双方都在等着时间。

在分离的时候,玄映本来走着突然转身又看看他,两人之?间相隔了一条小河流,但此时却宛如银河那么长。

“不管你信不信,与你出行的那段时日,我过得很轻松,说来也是可笑,明明是我做得局,在当时竟也深陷其中,撒谎撒到把自己蒙骗……我有时常想若时间能停留在那时也不错。”

江木缓缓道:“你不会想停留在那个时候,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或许如此。”

玄映低头笑了一下,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远方,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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