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船长召回来六个,还有一个暂时联系不上,手机总是不在服务区。对于这种情况船长并不觉得有可疑之处,动辄十几个星期跟海上飘着,生活枯燥乏味到极致,好容易到港卸货休整,有的人,尤其是年轻点的船员,为免被临时叫回去干活,下船之后直接给手机关机撒了欢的玩,不到货轮离港的最后一天不出现。
联系不上的那个叫周礼杰,货轮三副,爱玩,船长说他不管到国内外的哪个港口都得下去找洗头一条街,在船上挣的钱几乎全扔进了灯红酒绿的温柔乡,以至于玩到四十了也没能成个家。而据大副说,周礼杰之所以会来当海员,其主要目的就是可以一边挣钱一边去见识各个国家的美女,反正听他自己吹牛逼说睡过的女人超过三位数,“红颜知”己遍布数十个国家或地区。他有张世界地图,睡过哪的女人就在哪标个标记,终极理想是将标记标满地图。
这可真是人各有志啊,赵平生听了不免感慨,虽说好色的男人不在少数,但立志嫖遍全球的着实罕见。陈飞是听的嘴角直抽抽,转脸给治安处的打了个电话,拜托他们派人去那几个之前扫过的地方找找这个种/马文男主角。被召回来的其中一个人说,船进港之前看到过周礼杰和张斗金起过争执,具体因为什么不知道,就看两人当时站在船舷边,周礼杰照着张斗金身边的围栏狠踹了一脚便拂袖而去。
同样的,陈飞和赵平生也去周礼杰的宿舍看了看。周礼杰和二副一个舱室,他睡的那侧舱板上贴着张红圈密布的世界地图,想来这便是他的“战利品”。不知道这哥们在海上飘着的时候,是不是全靠看地图回味过去来解决生理需求。
没有针对船员的搜查证,周礼杰的个人物品不能随便翻动,只能看看放在明面上的。二副把摆在桌板置物架上属于周礼杰的东西指给他们,陈飞的视线逐一扫过那些日用品和书籍,发现有张照片从一本书中露出个角。不好直接抽出来看,他转身的时候故意绊了一下,给那摞书“哗啦”一下从桌板撞到了地上。
“老陈!”
赵平生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又看陈飞冲自己挤了下眼,顿时明了了对方的用意,随即屈膝蹲下,赶在二副上手之前归拢被撞落的书籍。陈飞用身体挡住二副的视线,捡书时给照片抽出了来——是那种八十年代常见的黑白照,照片里的女人笑容甜美,穿着高领马海毛毛衣,烫着卷卷的波浪,看着很是洋气。翻过来看背面,写着“1988年10月8日,摄于新华照相馆”。
一看这个,他的眼前立时闪过在张斗金的皮夹内找到的全家福照片,同样是摄于新华照相馆,只不过时间晚了四年。同一间照相馆里出来的照片在不同的人手里,而这两个人现在一个推断死亡一个联系不上,是巧合么?
不动声色的将照片握进掌心,他和赵平生收拾好地板上的凌乱,告辞退出舱房。进车里他把照片拿给赵平生看,赵平生看到背面的字迹后脸上同样拧出个问号。
“你说这女的是谁啊?”他问陈飞。
“打个赌么?”陈飞朝他挑了下眉毛,“十块钱。”
“赌什么?”
“赌这照片上的女的,是张斗金的前妻。”
赵平生琢磨了一下,问:“我总不能赌这是周礼杰他妈吧?”
“你赌是他妹妹也行。”
陈飞笑着发动汽车驶离港口。
—
隔天一早,张斗金的哥哥张富根下了火车匆匆赶到市局。通过他的辨认,证实那张被陈飞偷偷带回来的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张斗金的前妻李碧珠。这样一来周礼杰的嫌疑就被放大了——他有张斗金前妻年轻时的照片,又是个立志睡遍全球的浪子,裤腰带那么松,保不齐真和人家老婆有一腿,那么张斗金的死很有可能是因为情杀。
可现在联系不上周礼杰,得考虑畏罪潜逃的可能性。罗明哲立刻发布了协查通告,在全省范围内追查周礼杰的下落。同时联络李碧珠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让他们帮忙寻找李碧珠以便进行询问。
张富根不光自己来的,还带了张斗金的儿子张佩。听说要去法医室取DNA,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露出了为难之色:取DNA?什么玩意?验血缘关系啊?打哪取?需不需要拆骨扒皮?
张佩在县里读高中,所见所闻比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的大伯多一些,懂那么一点科学技术知识,主动替警方向大伯解释DNA是怎么回事。陈飞看这孩子的谈吐比同龄人明显成熟稳重,琢磨着可能是因为父亲长期不在身边的缘故。同时也由于父亲常年出海,他看上去和张斗金的感情并不深,奔着死去的父亲而来,神情却不见太多的悲伤。
他觉着可以和这孩子私下里聊聊,于是中午叫上曹翰群,一起带孩子到外面吃饭。张佩长得不太像张斗金,眉眼倒是像李碧珠,白白净净的,戴着副黑框眼镜。吃饭时陈飞用学习方面的话题打开了孩子的话匣,得知对方成绩不错,保送上的县重点高中,目前成绩在年级排名前三。
彼此间熟络起来后,陈飞试探着将话题往死者的家庭关系上引导:“你爸妈离婚,为什么你不跟你妈啊?”
张佩沉默了一阵,叹息道:“我大伯家是个女儿,我爸说,我是张家唯一的独苗,将来得靠我光宗耀祖,不能让我妈带走。”
陈飞听了和曹翰群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虽然已跨入千禧年,思想不断进步开放,但在绝大部分的人观念里,靠儿子传宗接代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说起来他们这还有“两女证”呢,就是一家生俩姑娘没儿子但不继续生了,也可以按独生子女的待遇一样去领国家补贴。
曹翰群给张佩盛了碗汤放到手边,关心道:“那你自己是想跟你妈还是你爸?”
张佩抿住嘴唇,迟疑片刻后说:“我不太想跟我妈生活,她……她……”
见孩子低下头,似乎是后面的话难以出口的样子,陈飞体谅的抬了下手示意他不用继续了。先前和张斗金他哥张富根聊了聊,这位老哥人很淳朴,也很传统,坚定的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但架不住陈飞他们拐弯抹角的试探,终于还是把弟弟弟妹离婚的根本原因说了出来——李碧珠人不踏实,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多了,张斗金实在是受不了。
至于周礼杰这人,张富根没印象。周礼杰是江西人,而李碧珠是河北人,虽然周礼杰有李碧珠的照片,但到目前为止,这俩人的交集不知从何而来。有可能是通过张斗金认识的,张富根说李碧珠婚后便去了深圳打工,因为张斗金经常在深圳港下船,后来是因为怀孕了在那边没人照顾才回的老家。
如此说来周礼杰和李碧珠该是认识得很早,那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便是证据。不过立志嫖便全球的花心大萝卜能把一个女人的照片带在身边十多年之久,怎么想怎么是个奇怪的事情。只是这个疑点得等联系上李碧珠才知道了,就算她不想说实话,陈飞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她如实交代。
因着母亲的名声不好,张佩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留,更不知道自己亲妈现在在哪。他说离婚后李碧珠便离开了家,一年多了,从来没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陈飞问他恨不恨妈妈,他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恨,毕竟是生了自己的女人,就算是因她而被乡亲们戳脊梁骨,那也是他妈。
吃饱喝足,陈飞掏出周礼杰的照片,问张佩:“这个人,你见过么?”
张佩认真的看了看,摇摇头。
陈飞收起照片,又问:“那……有没有听你爸妈提起过?他叫周礼杰。”
此话一出,张佩顿时怔住了视线,随即偏过头,小声说:“我爸和我妈吵架的时候……骂过一句‘那姓周的就他妈不是个好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说的这个人。”
至此,陈飞大致捋清了事情的原貌:海员上船不是固定搭配,即便是受雇于同一家航运公司也未必能次次碰上,想来周礼杰可能是早年跟李碧珠有过露水情缘,然后不知何故被张斗金发现了,这次出海俩人碰巧到了一条船上,起了冲突,周礼杰错手杀死张斗金,靠港后下船潜逃。
回到办公室,他把想法和队上人一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赵平生听完没言声,眼睛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飞屈指敲敲桌子,喊他:“老赵,你有什么想法?”
“嗯?哦,我是在想,既然上船之前张斗金就发现问题了,那么为什么到港后才和周礼杰起冲突,中间这几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就一直憋着?”
赵平生说着话,一抬头正看见罗卫东走进办公室,脸“咔嚓”就拉了下去。和他正相反,陈飞对罗卫东的出现很是开心,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见齐局,刚从他办公室出来,想着下来看看我爸,我妈说他又好几天没回家了。”
罗卫东环顾周围,依次与重案大队的成员点头致意。大三伏天的,他上身穿的是短袖特警作训服,高弹布料紧绷着隆起的二头肌,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他是特种侦察兵出身,转业后到巡特警大队任职,训练队员时以身作则跟着一起练,虽已年过四十却是身体素质极佳。
陈飞从饮水机里接了点凉白开递向罗卫东:“师父去检察院了,说四点之前回来,要不你跟这等会他?”
“啊,不打扰你们工作吧?”罗卫东说着拉过赵平生桌边的转椅坐下,接过陈飞递来的杯子,放到一边。
“不打扰,我们这正开案情讨论会呢。”
一旁的赵平生心里是醋海翻波,酸的自己浑身难受。但凡有罗卫东在场,陈飞的笑脸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出给。而且可能是因为他的办公桌和陈飞的并排,罗卫东每次来都坐他的椅子,方便跟陈飞说话。
虽然不够稳重成熟,但早知道今儿罗卫东会来,他就该给椅子上撒把图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