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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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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经由小超市老板的引荐,赵平生顺利约到了花名为阿兰的楼中凤。出来之后老板对他说,阿兰轻易不和客人出街,因为以前吃过这亏,不但没给嫖资,首饰和现金也被抢了,还打的她鼻青脸肿。这回能答应是看赵平生面相儒雅,不像那种居心叵测之徒。

八点整,赵平生带阿兰下楼,前往提前订好的旅店。旅店不远,离这里步行也就十五分钟左右的位置,便于接到消息及时返回。按照陈飞的估计,如果张斗金能上勾也得是在凌晨时分才会露头。周边已经提前布置好了警力,每条能通往李碧珠家的小巷都有眼睛盯着。

从八点到十二点,四个小时过去了,没动静。街面上倒是热闹,晚归的打工者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小吃店外,吃宵夜喝酒聊天。夏夜闷热,尽管已是辛劳一天,但回到那些没有空调的违建里也无法入睡。

一直到凌晨两点街面上才算安静下来,窗内的灯光一间间减少,喧嚣归于宁静,城市陷入了沉睡。陈飞在蹲守点等了快八个小时了,脚底下扔了几十个烟头,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背上的衣服结着汗碱。中间沈力过来送饭送水,主动提出替换他上楼去休息,但被拒绝了。陈飞待的地方离李碧珠最近,他说必须亲手给张斗金摁住,要不对不起自己这些天受的累。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陈飞有点支应不住了,从站着改成坐着,捡了块砖头垫屁股底下,背靠墙,点上支烟强撑精神。燃烧点在黑暗之中忽隐忽现,静谧的夜色中间或响起清脆的虫鸣。这种熬人的蹲守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无比漫长,却又满怀期待。今天还算好的,至少能抽烟提神,要是赶上那种连烟都不许抽的行动,长达十几个小时枯燥乏味的等待堪称折磨。有的老烟枪被逼得随身带一小瓶汽油,烟瘾上来拧开盖闻闻,借此提神。

眼睛瞪得又酸又干,他摁熄烟头使劲搓了搓脸,仰头望向星光闪烁的夜空。忽然间,两栋违建天台间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楼和楼之间距离过近,中间架个竹梯,在楼顶间穿行也能如履平地。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怪不得在街面上瞧不见张斗金,原来这孙子是从上面走啊!

同时一个不好的预感闪过大脑,他拔腿就往对街跑,别跑边用步话机通知沈力和吴勤,让他们立刻上天台查看是否有嫌疑人出现过的痕迹——他们观察李碧珠房间的时候,张斗金很可能就在天台上干着相同的事情。

许是运气足够好,又或者是发现的及时,冲到李碧珠家外的走廊上时,他正看见一个黑影往更高层的楼梯上攀爬,当即暴吼一声“警察!别动!”。

黑影根本没理会他的警示,反而加快了速度。等陈飞追到五楼,通往天台的□□已被推离了天井口,用来遮挡雨水的天井盖大敞遥开。来不及多想,他扶正□□爬上天台,一冒头就看见那个黑影踩着楼与楼之间的□□往另一栋违建的天台而去。

“张斗金!”

他的喊声令黑影一怔,偏了下头,短暂的停留后继续往前跑。没枪,无法鸣枪示警,他只能在后面追,边追边通知附近的警力进行包抄。然而地面上的情况都摸清了,楼顶却是布控的空白之处,没人能预测嫌犯会往哪逃窜,支援的同僚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蛛网般交错的街巷中奔跑。

竹梯看似粗壮结实,却是经年累月的暴晒雨淋,老化变脆,踩上去的吱嘎声和摇晃程度足以让心脏飙至喉咙口。追了三栋楼陈飞就发现自己有点腿软了,离着地面那么老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张斗金似乎也有些畏惧,再次踏上竹梯听到竹筒发出危险的断裂声后,堪堪收回了腿,站在天台围栏边,进退两难。

这边陈飞刚从□□上下来,来不及调整呼吸,强压着高空追逃飚出的剧烈心跳,步步紧逼——“张斗金,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更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下来,跟我回去把问题交待清楚。”

回身看向紧追不舍的警察,张斗金凄然勾起被海风刻下深纹的嘴角:“我什么都没了,回去也是个死。”

“你还有孩子,为孩子想想。”陈飞不敢贸然扑过去,只能一点点缩短彼此间的距离,张斗金站的位置在天台边缘,脚一歪就会摔下去。

听他提起孩子,张斗金的情绪愈加激动,怒吼着:“那个婊/子!她要带他走!要把我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带走!那姓周的根本就不配做我儿子的爸爸!”

“对,你养了张佩十六年,你就是他爸爸,这一点无论他走到哪也不会改变。”

眼下陈飞大致推测出了张斗金的犯罪动机——李碧珠的背叛不是致命之举,而是对方打算带张佩去认亲爹,导致张斗金痛下杀手。可不是么,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儿子,转头管别人叫爹,到头来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拼死拼活赚钱养家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那张李碧珠被扣去脸的全家福照片,能证明张斗金的恨意有多深。

陈飞的劝慰让张斗金的情绪有了些许的缓和,但是很快,他又决绝的摇了摇头,抬脚踏上那副已然脆弱不堪的竹梯——

“别追了,警察同志,这是我的家事,不好把你也搭上。”

此时陈飞离他还有五六步之遥,见对方毅然转身,来不及多想冲上前拦腰便抱。可就在他抱上张斗金的瞬间,竹梯断裂,眨眼间悬于空中的张斗金连带无处借力的陈飞双双从天台摔落。

“陈——”

砰!

吴勤正追到楼下,眼睁睁的看着面前拍下个人来。

接到电话听说陈飞从五楼摔下来,赵平生当时腿就软了。等赶到医院看陈飞好端端的坐在诊疗床上,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多亏了那些乱拉的电线网线还有晾衣绳,陈飞掉下来的时候被拦了一下,只断了根肋骨而已。而张斗金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没死,但根据医生的判断,会因腰椎损伤导致下肢瘫痪。

进病房赵平生自己先缓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从头到脚胡撸了一遍陈飞。医生要求陈飞住院治疗,毕竟是从五楼摔下来,即便是他命大只断根肋骨,也得观察几天看是否有内出血。陈飞不乐意,主要是跟医院里不能抽烟,待不住。

听他闹腾着要出院,赵平生一反平日的温和,劈头盖脸吼了他一顿,这才算老实。下午沈力过来了一趟,带来了李碧珠的口供。这个根本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杀的女人,看到情人的尸体惨状后昏厥了过去,醒了就哭,哭了好几个小时。

她说张斗金从一开始就知道张佩不是自己亲生的,因为张斗金那方面有毛病,根本不行。但是他很爱她,愿意接受事实,只要李碧珠以后踏踏实实和自己过日子。李碧珠也确实遵守了承诺,十多年来家里家外的操持着,替他孝顺父母。但在一次船务公司举行的家属慰问会上,她见到了周礼杰,得知对方将自己的照片留在身边多年且一直没结婚,心头不免泛起涟漪。

周礼杰才是李碧珠真正爱过的男人,而张斗金只不过是应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找的“适合结婚”的对象。何况张佩本就是周礼杰的亲生儿子,他们才该是真正的一家人。犹豫再三,她向周礼杰说了实话,告知对方他们还有个孩子。周礼杰在外漂泊多年,虽然有花心之举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早已生出安定下来的念头。李碧珠带来的消息令他心花怒放,当即表示,跑完下趟船就回来娶她。

而张斗金之所以会同意离婚,是因为李碧珠保证,不向张佩坦白身世。张佩是他的命根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他自认这十多年来的养育足够配得上“父亲”的称呼。

对于这一点,赵平生表示,通过与张佩的接触可知,他们父子的关系并不像张斗金想象的那么亲密。尽管张斗金觉着自己对儿子很好,然而张佩的存在本身就是妻子背叛自己的确实证据,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疏离,早已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现在张斗金还在麻醉药的作用下昏睡,暂时无法取得口供。从他的行为上分析,他之所以会计划把周礼杰和李碧珠都杀掉,该是为了让“秘密”永远沉睡。至于后面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孩子,那就是他自己的决定了。

送走前来慰问探视的同僚,陈飞看赵平生搬了张折叠床进病房,不由皱起眉头:“我这点伤不用陪床。”

赵平生理由充足:“师父让我看着你,省得你半夜溜出去抽烟。”

陈飞登时拉下脸,正欲抱怨忽觉伤处传来阵锥心的疼,没忍住“嘶”了一声。正在铺床的赵平生闻声回身,看他表情痛苦的朝床头柜伸手,过去帮忙拉开,拿出医生给开的止疼药掰出一粒放到他手中,给杯子里倒上水伺候他吃药。

吃过药,陈飞靠到床头缓劲儿,忽然想起什么,调侃他:“诶,那个阿兰,没难为你吧?”

“没,一直跟我聊她家里的事儿,趴我怀里哭了好几个钟头。”赵平生坐到折叠床上,摇头叹息,“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生了俩孩子都有基因病,天天拿药堆着,男人不管了,一走了之,十来年了杳无音信,留她一个女人带着俩残疾孩子……孩子呢,是有药就能活,她舍不得看他们死,托给娘家哥嫂照顾,自己出来打工挣钱给孩子买药,慢慢就走上这条路了。”

陈飞听了,默默地闭上了眼。大部分失足女都有悲惨的境遇,有些是说给客人赢得同情的,表明自己不是被逼无奈绝不会走上这条路。有些则是真的惨,再累再苦也赚不到足以应付开销的钱,只能去干来钱快的皮肉生意。他们无需辨别这些故事的真伪,更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对方什么,因为有些人的人生从来就没掌握在自己手中过。

“关灯睡觉吧。”

药效上来了,陈飞犯起困。赵平生起身过去关灯,就着百叶窗透进的路灯光亮躺回到折叠床上。躺了没一会就听到病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翻过身,静静凝视陈飞的睡颜。以往陈飞睡在旁边时,他都会这样看着熟睡的人,于黑暗之中艰难压抑着内心深处翻腾着的欲念。

——你还能等多久呢?

又一次的扪心自问,他忍不住翻身坐起。看着,望着,心率和呼吸节奏随着无法克制的念头一点点攀升。车灯的光亮从窗外划过,将熟睡的人从头到脚打亮。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光亮,短短一两秒的功夫,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的黑暗。

他轻轻起身,尽可能不发出丁点动静。叫嚣的欲念驱使他一点点靠近对方的嘴唇,然而就在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即将成为现实的一瞬,扣在病床围栏上的手却骤然收紧。他默叹着退后,躺回无法伸直腿的行军床上,翻过身,背冲会令心中野兽破笼而出的诱惑闭紧双眼——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了。

无声的黑暗中,躺在病床上的人,眉心皱起微痕。

TBC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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