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愣了一会儿，才消化谢凛话中的信息。
他几乎是下意识问：“那我呢？”
他可只有五岁，谢凛不知道他的芯子是大人，应该不会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家里吧。
先不说安全问题，就是一天吃喝拉撒，小孩儿也搞不定啊。哪个大人会这么狠心，谢凛肯定就不会。
谢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兴匆匆地搂着谢凛的脖子，“爸爸，你帮我给老师请假。我们一起出门，别说半个月一个月，就是去半年都成。”
90年代的天.朝，他也很好奇呢。
谢朗已经想着要去哪里玩了，到时候要买什么东西，兴奋得小脸红扑扑，小腿还一蹬一蹬的。
谢凛按住他，严肃道：“朗朗，爸爸是一个人出去。”
他仔细盯着谢朗的眼睛，坚定又不容拒绝道：“我跟多多奶奶说过了，我出门的日子里，她会帮忙照看你。”
小孩儿怔住，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刚刚还翘得高高的嘴角立刻撇了下去，哇的一声就哭了。虽然是光打雷不下雨。
“我不我不我不，你不能丢下我。”
谢凛头疼，抱着儿子哄：“朗朗，爸爸不是丢下你。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谢朗捂着耳朵，使劲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谢凛：………
谢朗油盐不进，谢凛最后沉下脸，谢朗才止了闹腾，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默默流泪。
眼泪啪嗒啪嗒掉，可怜极了。
晚上谢凛去街上买了卤猪尾，猪舌，还蒸了一碗鸡蛋羹，都是谢朗喜欢吃的。
谢凛叫他吃饭的时候，谢朗应了，不过坐在桌边，谢朗吃了几口就开始哭，哭也没忘了吃，边吃边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断头饭呢。
谢凛吃不下去了，指尖摩挲，此时此刻，很想抽一支烟点上，不过最后还是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父子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安静得很。
谢凛问谢朗要不要出去散步，谢朗没理他。
眼下天气冷了，晚上出去散步容易着凉，谢凛也不过是没话找话。
他心里难得有点乱，看着缩在床上的小团子，他走过去把人抱起来。
“八点半不是有你最喜欢的动画片吗。”
谢朗把脸埋在谢凛怀里，谢凛抱着他在电视机前坐下，这会儿动画片还没来，谢凛拿了一个小汽车递给谢朗。
“朗朗，爸爸这次回来后，给你买一套你喜欢的变形金刚，你不是要那个大力神吗。”那玩意儿要六个，价钱倒是还好，就是不好凑齐。
“……不要”声音弱弱的，听得出来这话说的很违心。
谢凛被他逗笑了，低头亲亲他的额头，语重心长道：“朗朗，爸爸要养家。钱不能买来一切，可是没有钱，日子会过得万分艰难。”
80年至95年，那个时候是最好赚钱的，只要你比别人多两分胆子，日子就差不了。
那个时候流行一句话，街边卖茶叶蛋的都比厂里工人挣得多。
谢凛也乘着这股东风，攒下了钱，不然也不能光明正大娶了楚清，还生了儿子谢朗。只不过后来发生种种事情，钱用完了还欠了不少。
谢凛没放在心上，只要给他一年，他就能把债务还了，或许还有结余。
但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考虑到人类幼崽的粘人和缠人程度，谢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谢凛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这些年各种初阶生意都被人瓜分得七七八八，如果想赚钱，必须要转换思维，另寻他路。
他看中了电子产品，不是电子表，台灯那些小东西。而是随身听，录音机之类的。
他这几年守着儿子，在一亩三分地小打小闹，还了债也不过温饱，之前夏季他去县城夜市做了几个月小生意，本钱攒下来，此次他想去沿海城市。
一来是进货，二来是开拓眼界，再打听外面的消息。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自然不能把谢朗带上。路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谢朗出了什么事，那后果他不敢想。
谢朗在他怀里动了动，谢凛刚要开口继续劝说。一双小手摸上他的脸，软糯又没什么力气的话语响在耳边：“那你在外面要好好的。”
谢朗到底不是真的小孩子，谢凛只是提了一句，他就想明白谢凛的难处，自然能理解。
只不过小镇生活□□逸了，物价又低，他要什么，谢凛基本都会给他买。以至于他有时都会忘了，他们现在远没有几年后的富裕。
可他真舍不得谢凛。
他在谢凛怀里站起来，双手捧着谢凛的脸，在谢凛脑门吧唧亲了一口，退开一点儿，直视谢凛的双眼。
“我会乖的，你在外面别担心我。大力神我…我”他纠结着一张小脸，然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大力神我暂时不要了。”
“但你说过的话别想赖账啊。”谢朗忽然提高音量强调，随后又小声咕哝：“我会拿个小本本给你记下来。每一个字都会写得工工整整的，哼。”
说完，他像是没骨头似的趴在谢凛怀里，像只小狗儿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咬谢凛，不过都只咬到衣服，糊了不少口水。
谢凛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有些意外，又觉得谢朗说这样的话又在情理之中。
他搂着谢朗的腿，往上掂了一下，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眼里泄出明显的笑意。
谢朗别扭又欢喜，他挥舞着小手：“别闹了，动画片来了，我今天要多看一会儿。”
“好。”
次日，谢凛在谢朗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高效率的一个人，只有谢朗还困在离别的情绪里。
王铎小心瞅了他一眼，“朗朗，我陪你玩吧。”
谢朗摇了摇头。
谢凛跟王奶奶协商好了，按一个月饭钱给，王奶奶不想要这笔钱，谢朗一个孩子吃得了多少东西。再说了，谢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们祖孙一份，王奶奶是真觉得拿谢凛的钱亏心。
可谢凛执意要给，又说一堆道理，老太太没两下就败下阵来。
不止如此，谢凛临走前还单独给了谢朗30元零花钱，让谢朗想吃什么就去买。
自谢凛走后，谢朗现在想看多久电视就看多久电视，想吃什么零食就吃什么零食，也不抄写生字了。
王铎和成玉来找谢朗玩，几个孩子凑一起，吵吵闹闹个没完。
晚上谢朗跟王铎睡一起，小胖墩儿睡相不好，一脚把谢朗踹醒了。
谢朗气不过，踹了两脚回去。小胖墩儿呼呼大睡，丝毫不受影响。
谢朗受不了，晚上回自己家睡。
原本狭小的房子，谢朗竟然觉得空旷起来。
他打开电视机，扯开布帘子，就躺在床上看，还把零食放到了床上。
谢凛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躺着看电视对眼睛不好，躺着吃零食更对胃不好，其次才是零食会把床弄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往日看得津津有味的电视剧和动画片都不好看了。
“演得都是什么玩意儿，哭不像哭，瞧着倒是像笑一样。”
他吃了一块辣条，又吐了：“呸，一堆香精。”
什么都不对味儿。
王铎和成玉发现了小伙伴的反常，他们也知道谢凛出远门了，成玉拉着谢朗的手：“朗朗，要不你住我家吧，我们晚上睡一起。你放心，我睡相可好了，保证不踹你。”
谢朗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他晚上被王铎踹了，第二天就说了。
王铎又茫然又愧疚，还跟谢朗出主意，让谢朗在睡觉前把他绑起来，这样睡着了就不会踹谢朗了。
谢朗嘴角抽抽，这都是什么馊主意，这是用脚指头想出来的吧。
不过成玉的提议……
天黑时候，他跟着成玉去了成家。
在谢朗的刻板印象中，单亲妈妈都是比较苦情的形象，也不能怪他，电视剧都那么演。
但成梦就很不一样，她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做事麻利又爽快，性格也开朗大方，平时大家来她店里吃米粉，她都会跟人聊几句，镇上的人说起她，都会夸她能干，可惜一个人，不如再找个男人，只是带着个儿子有点难云云，随后话题渐渐偏移。
不过众人没那么热衷给成梦做媒，除了以上的问题，还因为成梦跟成玉是外地人。
排外在哪里都不少见，尤其是小地方。
当初成梦穿着破破烂烂的，抱着一岁多的孩子来这里，身上除了九块钱，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把孩子绑身上，到处给人打零工。最初大家只是同情她，有什么零工就介绍给她，她自个儿争气，做事又快又好。
后来就有人愿意招她做长工，成梦做了一年，手里有了一点钱，就到处买二手材料，厚着脸皮跟人请教，自己做了个手推车，背着娃儿到处卖小吃，夏天卖凉粉，凉面。秋冬卖炸串。
等手里的积蓄多了，她又租了个门面卖米粉，听说如今把那个门面都买了下来。
这些都是他从王奶奶跟人闲聊中听来的，因为成玉来找他，大家看见成玉，自然就聊到了成梦。
卖米粉不一定就比小吃赚钱，可是有个门面，总归算是安顿下来了，大家印象里，行商是不如坐商的。
成玉也能更好的融入当地，跟其他孩子玩耍。
不得不说，成梦为了孩子的确是考虑良多，不仅仅是身体上，连心理健康都考虑进去了。
这样一个女人，大家都好奇成玉的父亲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是成梦不愿多说，只道成玉的生父因为意外死了，为了生活，她就带着孩子出来找活了。
众人心里犯嘀咕，咋滴，男人死了，那婆家人都死了？再不济还有娘家人呢。咋就孤儿寡母离乡背井地讨生活了。
不过这些大家私下说说就算了，不会拿到明面上说。
成梦现在都在镇上安定下来了，以后看样子是要在这里扎根。不怕她轻易跑了。
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明里暗里示意成梦再找个男人，给娃儿找个爸。不过让成梦婉拒了，只是对方歇没歇心思就不知道了。
谢朗跟着成玉过去的时候，米粉店里还有客人。
成梦看到谢朗，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儿，她长得不算漂亮，生活的艰辛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可笑谈间就是让人觉得舒坦。
她把手在围布上擦了擦，上前牵住谢朗的小手往店里带：“朗朗在这里坐一会儿，看会儿电视，桌子上有零食，你喜欢吃什么就拿，别跟成阿姨客气。”
成玉在旁边直翻白眼。
他妈就喜欢谢朗这种白白嫩嫩，长得好看的孩子。他皮肤有点儿黑。
好吧，他也挺喜欢谢朗的。也不知道谢朗身上抹了什么，靠近了之后，身上还有点香，很好闻。
他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谢朗抬起胳膊闻了闻，“没味儿啊。”
成玉凑到他脖子边仔细嗅了嗅：“没以前浓，但还是有的。”
谢朗刚想说你鼻子出问题了，结果想到什么，又改了口：“可能是香皂味儿。”
谢凛没出远门前，隔一天会拿香皂给谢朗洗澡，把谢朗洗得香喷喷的，天气干裂的时候，还会给谢朗的脸上和身上抹宝宝霜。那小皮肤嫩的能掐出水。
成玉朝谢朗问了香皂牌子，扭头对成梦喊：“妈，我要买舒肤佳香皂，朗朗就是用的那个。”
成梦笑骂了一句：“把原来那块力士用完了再说。”
成玉撇撇嘴，“好吧。”
他们说话的功夫，客人吃完了，付了钱离开。
成梦就开始收拾，二十分钟后，成梦拉下卷帘门，带着成玉和谢朗简单洗漱一番才上楼。
这一栋屋子总共有两层，下面是门面，上面是住所。
二楼没有客厅，成梦简单粗暴地一分为二，外面向阳的屋子给成玉住，她住靠里边的一间，卫生间在一楼。
成梦把谢朗抱到床上，温柔极了：“朗朗晚上上厕所害怕的话，可以叫成阿姨。”
谢朗装乖地点点头。
成玉伸手推着成梦离开，成梦作势要拍他：“你这个臭小子，没大没小了……”
成玉关上门，外面成梦的声音立刻低了五个度。
成玉蹬了鞋子爬上床，关了灯，搂着谢朗就要睡觉。
谢朗阻止了。
成玉：“干嘛，你怕黑啊。”
谢朗：“……不是。”
“我睡不着。”他从床上坐起来。
成玉爬起来把灯打开，明亮的灯光晃眼，谢朗下意识抬手挡住。
成玉挨着他坐，“朗朗，你是不是想你爸爸了。”
谢朗瞥他一眼，不吭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成玉挠了挠头，觉得这有点儿难搞。他又不能给谢朗变个爸爸出来。
他想了想，然后问：“你爸爸在家里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睡觉的？”
谢朗愣住：“什么？”
成玉摸着下巴，像个小侦探认真分析：“我们找一下你平时的睡觉姿势，你感到熟悉了，说不定就容易睡着了。”
谢朗：………
“……这有用吗？”他说出来都觉得不靠谱。
“试试呗，反正又不少块肉。”
谢朗一想也是。
成玉关了灯，谢朗趴在他的肩头，一只手横放在他的小胸脯。
成玉突然感觉压力有点大，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绝对不收回。
“你搂着我。”谢朗嘟囔。
成玉：妈呀——
成玉试探着伸手搂住他，第一次有了“带儿”的感觉，第二天，谢朗神清气爽，他的胳膊差点没废。
他为谢朗做的牺牲也太大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