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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旧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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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举人巷外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或打着把青布油伞,或冒雨攒头,俱是在追问衙差书院里情形如何。

“可有人伤着?”

“雨天怎会走水?”

“方才进去的可是清溪坞的贺家夫妇?”

“我瞧浓烟滚到举人旧居里,烧去那头了么?”

……

人声嘈杂,但不管怎么问都只得一句。

“诸位少安毋躁,火势已灭,大人和大夫都已进里头查看。”

令约赶来巷外时正好听到这句,紧张不已地往人群里钻,却因前面那人摇身张望,一头撞到他后背,连退几步,最后被紧随其后的霍沉托住。

霍沉手在她腰间停留片刻,快速移开,宽慰道:“先别着急,开路要紧。”

说罢,回头望了眼。

书院失火,先时跑去竹坞的衙差正是为了知会他们阿显受了伤。

贺无量听说此事,忧心如焚,当下向韩松借了院中马儿,嘱咐他自去纸坊莫贻误了动工,后便带着郁菀直奔书院。

令约原想再借匹骡子,却见霍沉骑马绕来前院,停到她身旁,当着韩松几人的面朝她伸出手,邀她上马。

她夷犹片刻,顾及不得其他,也递出手,霍沉一把将她拉到马背上,而后一路疾驰赶到陈举人巷外。

而那衙差,为传消息已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们全都成双成对地撂下他,忙掏出腰牌“以权谋私”,朝愣在原地两眼发直头脑空空的韩松借来匹骡子代步,穷追不舍。

霍沉知他跟在后头,这时回头亦是等他。

只见那衙差匆匆下了骡背,系好骡子到他们面前,掏出令牌:“衙差办案,烦劳回避。”

人群勉勉强强散开,让出一条道,令约和霍沉一并进巷,皆没闲心去想身后人会议论甚么。

踏进书院,绕过照壁,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焦味洇在薄雨中久久不散,比在巷外时还要浓郁,令约呛了下,脸色变得更差。

霍沉知她焦急,遂问那衙差道:“人在何处?”

“噢。”衙差指了指东南方向,“人已送去学生斋舍里,我走时——”

话没说完,身旁两人不知几时达成了共识,又齐齐甩下他跑往斋舍,看得他咧了咧嘴,跟着跑起来。

他本是个在衙门当差多年全无功绩的衙役,从不觉得自己有望成为铁鹰那样的好衙役,但眼下他觉得,今日过后,他也能凭巡逻街巷抓个小飞贼出来。

不比他还有心思想这事,令约那头只一个劲地跑着,直到了斋舍前的长廊上,撞见贺无量从一间屋里出来,方兀的停脚。

“阿显呢?还好么?”

贺无量被她问得神色怪异,摇了摇头,一边侧身让道:“并无大碍,进去瞧他罢。”

令约不解他为何这般神情,惴惴不安地进了屋。

斋舍小巧,但两面开窗,即便是阴天也足够敞亮,此时一扇窗开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站在窗边转风轮,床榻边则教余下几个小少年团团围住,听到门边传来动静,齐刷刷转头。

令约越过他们,勉强看到坐在榻边的郁菀……与坐在榻上的阿显?

“贺姐姐来了。”屋里的少年皆认得令约,其中一个说了声她来,全都乖巧让出位置。

她这才看真切。

阿显的的确确是坐在榻上,除了脸上黑乎乎、衣裳脏兮兮,全身上下不见任何包扎,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不仅如此,更是扯出笑脸,寒暄似的叫他们:“阿姊,霍大哥。”

“……”

她不明就里走去榻边,两手掰正阿显脑袋瞧了又瞧,最后瞢然叫了郁菀声:“娘?”

“你问问窗边那个。”她嗔怪似的说道。

令约回头,这才发现窗边转风轮的人是闻慎,少年被点了名,尴尬停下动作,摸摸头顶解释道:“方才那话是我教人传的,彼时情急,也不知怎的,随口就说得夸张些。”

许是从前捉弄人留下的毛病。

令约:“……”

“岂止夸张!我爹都教你吓哭了。”阿显在这头嚷了声,嚷完脑袋还有些晕,忙灌了杯水。

门外偷听的贺无量:“……”

床榻边的台几上搁了盆清水,郁菀这时打湿帕子,使劲在阿显脸上抹了几圈,直把花猫擦成白猫,尔后取出手帕交给他:“少让你爹爹难堪,快擤鼻涕。”

“又擤,这会儿都没了。”

“没了也要擤,大夫说了。”

郁菀不怒自威,阿显认命,当着众人面儿老老实实擤起鼻涕,干响一阵,打开手帕一瞧,还是一团黑——

才然小少年是教浓烟呛晕,昏迷时候大夫想尽法子助他吐过一回,后才使得呼吸顺畅。

悠悠转醒时,恰逢郁菀与贺无量赶到斋舍,两人一进房门,没等大夫开口就奔向床榻边,再之后……阿显迷迷糊糊瞧见他那平日里只爱和他斗嘴的爹红了眼眶,登时吓得清醒。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古怪后,贺无量将位置让给妻子,自去大夫身旁询问状况,并听大夫嘱咐一番:多擤鼻涕多喝水,除用药外,还当清淡饮食以清肺润肺养肺,往后闲来无事便练五禽戏健体,尤其鸟戏。

他一一记下,大夫告辞后便让阿显使劲揩了两回,这时又擤,鼻尖都泛了红。

“歇会儿再擤罢,谁知吸了多少进去。”他委屈巴巴,郁菀没再逼他,只倒了杯水教他喝。

正当此时,闻恪来了斋室中,阿显见着他,水也不喝,先问:“闻大哥,藏书室还好么?”

闻恪摇摇头。

藏书室里书架挤挨,就算只一本书烧起来后果都非同小可,今日烧去小半间屋子,书籍损失惨重,补全书籍尚需各方筹谋商议,也是后话,眼前要做的,是明晰着火缘由。

他看了看守在门边的贺无量,回首朝郁菀行了一揖:“在下有话需问令郎,还请二位前辈稍作回避。”

郁菀了然点头,离开时拖走了贺无量,入门处站着的霍沉却一动不动,闻恪只好又看向令约:“也劳烦贺姑娘带见渊离开。”

令约:“……”

她不情不愿走开,霍沉果然跟着她了出斋室,此时门外守来个衙差,目光凛然,正是闻恪的得力帮手,铁鹰。

铁鹰面无表情将四人请去廊亭下,一时静坐,听不得斋中动静,夫妇俩遂把目光转到对面两个小年轻身上。

“你们……”贺无量沉吟再三,终将疑惑半晌的事问了出来,“你二人怎会同来?”

令约犹且记褂着屋里的阿显,没想到他们转话转得如此迅速,有些猝不及防,不禁瞟向霍沉。

毫不意外,两人目光交汇,刹那间,都烧红耳朵。

***

斋室中,闻恪搬来把竹椅坐到榻边,几个少年屏息以待。良久,才听他问:“着火时藏书室只你与柴恒两人?”

“嗯。”

“柴恒说火是你点的,你如何说法?”

“他胡说!”答他话的,是其他几个少年。

闻恪偏头看他们,似是不信:“你们并不在场,如何断定真假?”

“柴恒素爱编谎,书院人人省得!”

“他打小就和阿显不对付,早年还偷偷弄脏阿显的书本!”

“元宵那日他捉弄阿显,还是闻慎揪出他鬼把戏的!”

少年甲乙丙皆不服气,义愤填膺数落通,闻慎也断言是柴恒骗人,不过这些,闻恪都不予认同:“倘或这次他没撒谎呢?”

“他就是撒谎了。”不比几个少年气不忿,阿显看上去格外镇定,与他捋起始末。

……

早间书院比赛作文,先生、学子皆把桌椅搬去朱鱼池边的长廊下,作文前先按旧例抄读几则论语,而后才是副讲罗先生差他二人送书回藏书室。

因是细雨,二人皆未撑伞,只没料到刚出长廊雨势就变大来,柴恒灵机一动,当下将书册顶到头上,阿显则护糖似的护着书册,到藏书室外才取出怀里几册书。

结果便是,一个淋湿了书本,一个淋湿了脑袋。

淋湿书本的恐受责罚,进屋后便到书案边取来书灯,点燃了烤起书页,阿显与他并不交好,懒得理会,兀自进里头放书。

但凡藏书,皆按经史子集四部划分,又按韵部排列,若位置摆放不妥,找书都是难事。书院藏书室虽藏书不多规模不大,却五脏俱全,门朝南开,书架南北纵列,入门处正对书案,经部史部居左,子部集部居右。

室中书架高约八尺,从高处拿书需搭木梯或踩着条凳行动,阿显走到论语书架前,仰头看时乍听柴恒在那头嚷了声,接着便是乒乓数声。

惊疑之下,他随手撂下书册跑了过去,只见柴恒着急忙慌挥起衣袖,试图扑灭书灯旁点燃的书册。

“怎么燃了!”

柴恒慌张不已:“别问了别问了,帮我灭火!”

阿显冲上前踩了几脚,堪堪将火踩灭,只见书册被烧毁大半,失了原本模样。

“这下可如何是好?”

柴恒哭丧着脸不知所措,阿显蹲身抓了把地上的灰烬,正皱眉,又听柴恒失神叫他声:“贺、贺令显……”

他抬头,见柴恒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瞧去——

这才晓得,原先乒砰几声里,不仅有柴恒踢倒书灯的声音,还有柴恒失手甩掉书册的声音。

书阁干燥,点燃的书册碰到架上的书册,即便匆匆落下,也惹了火,此时书架上第十格,已是火光熠熠。

“愣着做什么?”

阿显凶他句,一边跑去书案边端茶壶,不料里头半滴不剩,只茶盏中余下半杯。

端过茶盏,再转身时柴恒已爬到木梯上,一手抓来架上挂着的拂尘,胡乱挥向书格,动作蠢笨,不但烧着了麈尾,还引燃了旁边几格,更甚将自个儿头发燎燃半截,叫嚷个不停。

眼见着火越烧越旺,阿显急忙上前,将杯中剩茶泼去他头上,浇灭了火。

“你去朱鱼池叫人,”阿显眉头深皱,做了决定,“我来灭火。”

柴恒难得不和他做对,依言顶着头烧焦的头发找人去,他也有了主意,绕去藏书室后的井旁打水。

往返之间,书阁里火势愈发猛烈,他一心想着灭火,却始终不敌火光蔓延势头,堪堪浇灭一处,另一处又燃起来,好似烧不尽的野火,绵延不绝。

浓烟弥漫,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遇此情形非但不想着逃,反被激起好胜心,往返数遭后更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次提来两个木桶,而后……气急累极,呛了几口黑烟原地昏迷。

所幸衣裳、头发都教雨打湿,这才幸免于难,等人赶来书阁,及时将他拖了出去。

……

他详细告知委曲,表明书阁内他顺手撂下的几册论语能证明他所言非虚,又道:“他拿书本挡了雨,是怕先生责罚才去烤书页,若非如此,又岂会头发干燥,轻易燃起来?”

“正是此理!阿显这般莽撞都毫发未伤,全仰仗今日的雨,倒是柴恒,胆敢撒谎,必定破绽重重。”

闻恪听后不置可否,伸手揉了把阿显脑袋,正色评点:“还算聪明,不过遇事实在鲁莽。”

“……”

一句话听得在场几人都懵了懵,然后才听闻恪解释:“来前我已问过祝学长,学长知其品性,与我盘问出实情,来诈你不过是想再得个印证。”

“……”

“否则也不知你竟鲁莽至此,生死关头,跟火置甚么气?倘或有个好歹,教家里人如何是好?”

“……”

“好大哥,就别说教他了。”闻慎听不下去地打断他,问起如何惩戒的事。

此事算来,的确该闻恪这个知县断决处置,适才他与山长查看过藏书室,听山长说,今次失火,烧毁程度最重的是当初知府大人上任时相赠的诸子百家著作。

宛阳书院并非官办,放诸天下而平平无奇,赐书、赠书本就可遇不可求,故而今日这一烧,更是烧去了知府大人的一片好心,如若处置不妥,势必教人不爽。

山长深知此理,遂同闻恪商榷处置,初时二人皆打算自此开除柴恒学籍,可后来,闻恪听闻柴恒早年失怙、身世伶仃,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变了主意,决计将他留在书院察看。

至于何为察看,如何察看……便是要书院老少一齐监督,确保他从此往后有悔过自新上进之心,不再做有损德行之事、不再扯谎、不再居心不良捉弄他人,否则一经发现,谁也不留他。

“这样好!”少年甲抚掌,“他最是怕他舅舅,恨不得日日住在书院,谅他今后不敢使坏!”

阿显对此不做评论,只小心翼翼探头:“我呢?”

“你么,”闻恪欲言又止,沉吟半晌道,“山长以为此事与你无关,本不责罚,但郁老先生坚决提议,罚你抄写中庸十遍,好教你省得何谓因时制宜、因物制宜、因事制宜、因地制宜。”

阿显:“……”

不过是为救火莽撞些,何至于此!

“罢,你好生休养。”闻恪好笑起身,“我再回学斋瞧瞧。”

失火缘由业已大白,为今之计,是要想法子补全教授书籍,寻常书院自身并无刊印之法,捐赠又实难逢,唯有自行购置,他身为知县,理应为此出些力。

闻恪不做久留,告辞离去,却没料到才出房门就撞见有人坐在斋舍廊下。

他顿了顿,偏头看铁鹰眼,铁鹰面无表情垂下头颅。

他能做甚么,把这么个好看姑娘撵去雨地里不成?

唯有令约心不在焉,像是没觉察到有人出来,仍低头摇着指头,还是闻恪上前问候:“姑娘为何独坐于此?”

令约蓦地抬头,看看他,又转眸看看远处的廊亭,正色答他:“教他们撵了过来。”

闻恪:“……”

作者有话要说:闻大人大概是隐藏cp粉粉头:(对着阿约)请带家属离开。

家属霍某:(自觉跟上

(今天过后霍老板就会比以前骚得更加明目张胆吧。

然后鹿灵杰出青年韩松的最大作用竟然是给贺叔叔借了匹马?

贺无量:你真是个好青年,马跑得挺快。

霍沉的白马:(不屑

↑↑本文最大败笔就是没有在第一章的时候给白马王子的马取个名字,然后后面就懒得取了。

咕噜:不愧是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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