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拉严实的窗帘透出的阳光打在洁白的墙面上有些刺眼。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钟楚寰打开卧室的门,楼下餐厅和客厅在晨光微熹和花草的清香气中寂静一片,只有隐约的虫鸣唱着夏天。客房紧闭着门。
昨晚回到家时就是如此,餐桌上的东西被吃了,看得出现场很残忍。
像个小猫一样。
入夜已深,他就把碗暂时放进了水槽,回到楼上歇下了。
昨天一天在外奔波有些疲倦,因此早上没上闹钟,多睡了一会儿。看样子白纨素还没起床,用不着着急做饭,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慢悠悠地泡个澡,放松一下。
浴盐的玫瑰香气在浴室温暖的灯光下温柔地散开,滴答的水声,清晨的静谧时间倒映在浅红的不透明的水面上,轻轻摇曳。
她竟管浴盐叫泡泡。
钟楚寰闭着眼还笑了。笑过之后,竟还有些惆怅。闭上眼睛泡个澡也会想到她,是不是的确中了她的毒了。
身上残余的疲惫卸去后,恍惚听到楼下有了些动静。他起身简单冲了淋浴,刚擦干净时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从楼梯上自远及近,直达浴室门口,门被猛然推开。
“你怎么进来了?”还不敲门?
白纨素推门进来时他刚刚裹上浴巾,她光着脚连鞋也没穿,手里抱着穿过的衣服。
他身上还挂着水渍。挺直的白皙的后背上横七竖八地落了几道刺眼的细细抓痕,从背心直到腰际。
白纨素红了脸。
“我要用洗衣机。”
钟楚寰把浴巾裹好,转身看了看她穿着家居服光着脚的邋遢样子。
两条细细的小腿露在外面,腿上竟然还有……吻痕。
真尴尬。他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挑出其中三件送回她手里:“这些都不能水洗,你拿下楼,我给你送干洗。”
其余的装进洗衣袋,扔进洗衣机。
他弯腰时,白纨素闻到一股柔软的玫瑰香。浴室里一直就飘着这股香味,在他身上更加清晰,她还看到了他肩膀上的齿痕,还有脖子上、胸口印在洁白皮肤上的玫瑰花瓣。
她有这么凶吗?全假的。
“你用玫瑰花味的泡泡。”她的口吻听起来气气的。
钟楚寰刚刚还面无表情,现在噗嗤笑了:“怎么了?”
“没男人味!”白纨素提高声线,坏话冲口而出。
钟楚寰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皱起了眉。一大早就这么诋毁,他今天做错什么了,什么事让他连男人也不是了?
楼下门铃响了。他以为是快递或者小区物业,一边倒洗衣液,一边随口叫白纨素:“去开一下门。”
她正好也烦他呢,光着脚转身就跑,径直下了楼。
想起自己也有两件贴身衣物没有洗,他随手从洗衣篓里取出来装袋,跟白纨素的衣服一起丢进了洗衣机。
白纨素跑到一楼玄关打开门,一脸无以言表的惊讶。门外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曼妙女子,竟然是乔雅。
乔雅见到她也同样惊讶,一脸的微笑瞬间凝住。
她穿着件浅蓝色蓬松柔软的家居服,露着两条小腿,像个小洋娃娃。
年轻而过分白净的脸上未施粉黛,一双透亮的大眼睛,映着粉润的唇,虽然缺乏雕饰,却有些天然的精致好看。
她还没穿鞋,光着脚站在屋里。怕是只有在自己家里,才能这么随便吧。
“……乔小姐。”白纨素怔怔地礼貌了一句,“请进。”
她怎么会住在这里?
乔雅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也难掩情绪上的尴尬,看得出脸上的笑容带着生硬的热情:“谢谢。”
她进门四顾,房间里的陈设倒是没出意料之外,还是他的风格。只不过她眼尖地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扔着几件女孩子的衣服,远处的餐桌上还摆着早餐。
早餐是两人份的。
乔雅站在会客区外,略显局促地看着那几件待洗衣物,白纨素也有些局促地看着乔雅。是钟楚寰请她来的,还是她不请自来?如果是不请自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想起两人在公司里对彼此的异样态度,以及乔雅不经意的亲密举动,她眉间隐隐现出阴云,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乔雅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关系的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会是这层关系。
公司里的人也都在说她是魏总的关系户,让钟楚寰关照,却不料是这样的关照,他们直接同居了吗?
“乔小姐喝点什么?”白纨素总不能让她一直站着,率先打破了沉默,走向厨房。
乔雅则是随意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咖啡就行了。”
白纨素并不会做咖啡,不过早上看钟楚寰操作过咖啡机,她可以有样学样。
乔雅坐在会客区,一双眼睛清冷明亮,就没有离开过白纨素的背影。
呵,女人的机巧,只有女人才知道。
她那纤细而青白的脖子,分明在早上没有好好打理过,却泛着漆黑亮泽的头发。
手腕脚腕上细腻的肌肤,隐隐透着青色血管。
也许钟楚寰看不出来,但是她能看出这女孩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年轻的诱惑与躁动。
每一寸皮肤,举手投足,都在散发诱人的芳香。这股刚刚成熟还带着涩意,几欲敞开却又半遮半掩,微红迷离的甘甜,仿佛暗夜盛开的洁白花朵发出采撷的邀约。
如果有人闻不到这种致命的引诱,那未免也太不解风情。
“乔小姐吃早饭了吗?”白纨素一面专注装咖啡粉,一面淡定地招呼,“没吃的话跟我一起吃吧,我请你。”
钟楚寰从楼上下来时已经换好衣服,见乔雅坐在会客区也吃了一惊。
方才无意中看到桌上有做好的食物,并且正好听见白纨素正在处分他的早饭。
她已经收拾了厨房,还做了早餐?
但是为什么把他的那份随便送给乔雅,又哪里惹她生气了。
“我吃过了,”乔雅发觉早餐是那小姑娘做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异样。她怎么好意思吃?只得尴尬地客套着:“你们吃吧。”
“你怎么来了?”他看见白纨素正在摆弄咖啡机,连忙走上去接过,“我来。”
白纨素偷偷瞪了他一眼,回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好。
他给乔雅打完咖啡,随手加了两颗糖,很熟练的样子。
“谢谢。”乔雅接过咖啡碟,一边搅动着勺子,一边微笑着解释,“我刚搬家了,搬到了附近的小区,离这里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钟楚寰回到餐桌边,顺手给白纨素倒了杯果汁。
“我要喝牛奶。”她把果汁一推,钟楚寰将果汁放到自己面前,又给她倒牛奶。
“为了上班方便。本来想利用公司员工的身份在你们这里租套房子,但已经没有合适的房子了。你也知道,我住不惯太小的房子,也不喜欢小区太大太空。”
白纨素拿到牛奶喝了一口,嘟囔了一句:“好冰啊。”又把牛奶换回了果汁,还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乔雅边喝咖啡边看着餐桌边发生的一切,似乎颇有别样的兴味。
“你们先吃早饭吧,我就是来串串门,不用太介意我。”
钟楚寰也没和乔雅太客气,而是真的坐到了餐桌边吃早饭。
他不跟她客气,看来关系真的是不一般。
“你不住在父母那里了?”钟楚寰面色淡定,“你父母家距离这里也不算远,开车不超过半小时吧。”
乔雅红唇上翘,垂眸一笑:“这些年总是一个人住,已经不太习惯住在父母家了。更何况以后还得成家,也要给自己留点空间,留点机会。”
白纨素的头本来埋在粥碗里,特地抬起大眼睛偷瞄了乔雅一眼。这女人是充满了优雅的风情,并且成熟之中带点知性,原来也尚未成家。
今早特地独自登门来说这些,倒是真够奇怪的。
“要醋吗?”钟楚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白纨素猛抬起头狠狠瞪着他。
他指的是白纨素放在自己面前的煎饺。
“不要,”她冷冷淡淡的,“我不爱吃酸的。”
他还是给她的碟子里倒了醋,还往里撒了一勺砂糖。
乔雅喝完咖啡,把咖啡杯碟放在茶桌上款款起身:“今天我正好要出去办事,来就是像以前一样拜访一下,毕竟好久不见,也还没机会叙旧。”
钟楚寰知道乔雅要走了,马上站起身:“我送你。”
白纨素一边吃一边默默观察着乔雅。她穿得虽然一如既往精致典雅,但却没带包,连个手包也没拿。
出来办事怎么可能连个包都不带?更何况刚才开门的时候门口又没有多停一辆私家车,多半不是开车来的。
钟楚寰说要送她,乔雅也没拒绝。他没穿外套便出了门,白纨素一边把刚吃完的碗盘放回水槽一边看着两人出门,等门一关,她就跑回了玄关,换上了运动鞋。
房门关闭,乔雅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花香与晨露香的清新夏季气息,缓缓迈下了他家门前的台阶。她是走着来的,新搬的公寓离这里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白小姐一直住在你这?”乔雅似乎有许多话,但不方便直接问。
“住了一段时间。”钟楚寰知道乔雅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并不想回答太多,“是魏总安排的。”
原来的确是魏璇让他代为照顾这个女孩。怎么,果然照顾着照顾着,照顾到床上去了?
如果她没看错,从他白色衬衫领口处露出来的半截红色印记是吻痕吧,颜色还十分新鲜。
她简直无法想象他受不了这个女孩子的勾引上了道,跟她在床上纵情忘我的样子。
乔雅边散步边试探着问:“我听说是因为车祸。魏总开车撞了这个姑娘,两个人协商私了。”
她说着,特地冲着钟楚寰笑了笑:“魏总是真的开车撞了她吗?”
“什么意思?”他终于转头看着乔雅,眼神变得有点凉。
“……我看过这场事故的保险理赔单据,还有医院的……”
魏璇应该是为名声考虑,才选择息事宁人。但乔雅不信以钟楚寰的头脑看不出这姑娘是在碰瓷骗钱、骗地位前程。
钟楚寰直视前方不再看她,微微皱眉:“这些不应该在你的调查范围之内。”
“别忘了我是法务。”乔雅笑了,“进公司第一周,当然需要了解最近出现的各种纠纷、账目,财务的很多信息跟我们是互通的,保险理赔单据也需要我们来处理……而且出于我的职业习惯,我对一件事情产生了兴趣,就会把它的来龙去脉弄明白。”
“法务和律师不一样。”钟楚寰提醒她,“别把你过去的职业习惯用在新的工作上。”这样会给自己惹麻烦。
这后半句他虽然没有说,但他知道以乔雅的冰雪聪明,一定会反复体会这里面的深意。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乔雅转过头看着他,一双眼睛熠熠有神,“你也是因为过去的某些习惯,才会对这样误入歧途的女孩子特别照顾的吧?但人是复杂的动物,而且你应该知道,大千世界,并不是每个角落用‘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都说得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通过某种救赎回归单纯。有的人不论做什么目的性都很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每一件事都会成为筹码和棋子,一切为了眼前的利益服务,他们是没有感情的。”
钟楚寰既没说话也并没停下脚步,乔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真的被她骗了,还是自始至终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因为一个人太久,她又恰逢其时地出现,他们彼此所需。也许她不应该想那么多,说那么多。
每个人都是有欲|望的。
“我只是偶然看见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尽到提醒你的责任。”乔雅适可而止地微微一笑,“放心,这些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一个字的。”
她是个情商极高的女人。该说的话说了,也懂得点到为止:“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结婚的事没谈成。”
她始终挂着礼貌且优雅的笑容,只不过带了一丝无奈与苦涩。
“你不是说只吃过一顿饭吗?”钟楚寰终于开口了,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不合适也是很正常的事。”
“相处不下去。”乔雅涩涩地笑了,“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
钟楚寰冰冷的脸色有了一瞬间的动容,他的目光从乔雅的眼神里慢慢抽离,逐渐下移。
“说得是,但是人总不能囿于永远失去的东西,要向前看。”
乔雅耸了耸肩,微笑之中带着一丝失落:“你知道我所说的水,原先是哪一片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