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连电话都不接我的。”
程若云已经两天都没联系上白纨素了。昨晚打电话她不接,今早打电话她也不接,不知道都在干什么呢。
他心里有些焦急。毕竟白纨素从来都没掐过他的电话,虽然他知道这丫头可能谈恋爱了,但大晚上的不接家里的电话,是不是有点危险了?
虽说她法定婚龄都到了,但他这个妹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姑娘,还在发育呢。那人要是玩了她,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程若云看着白纨素,觉得她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走路飘不说,精神也不好。
“没有啊。”她心虚。程若云把手掌放在她额头上,给她测了测体温,似乎还算正常,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两人进了附近一家快餐店,程若云得知她吃过午饭,给白纨素买了下午茶点心和一杯水,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真好吃。”白纨素在程若云面前一坐下,立马露出了就知道吃的一面,“谢谢姐夫。”
中午和涂亦潇谈到了姐姐的事,弄得她心里难过,心中的疑虑也更多了,并没怎么吃下饭。她知道该找程若云通报一下消息,却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毕竟这些都不是程若云想要听到的。
程若云苦笑。吃喝找他,别的事不找他,现在连脾气也不冲他发了,干脆懒得接他的电话。
姑娘年纪越大越是任性,他这大哥当得越来越不容易了。
白纨素低头吃着,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收到两条信息。
“今天我会晚点回家。”
“给你转了点钱,想吃什么随便买点。”
白纨素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信息,刚吃到嘴里的蛋糕差点把她噎着,一张小脸立马像烧坏了一样红。
她赶紧把信息提示关掉,看了一眼余额吓了一跳,这叫“一点钱”吗?
程若云眼尖,信息的内容他没看到,但分明看到了信息的备注名:哥哥。
什么哥哥?白纨素哪儿来的哥哥,他这个正版大哥在这儿坐着呢,根本没玩手机!
他在她手机里的备注名才就是三个简单粗糙的破字:程若云!
还有她那脸色,白里透红的,程若云虽然自诩是个不懂女人心的臭男人,好歹也是过来人。什么叫少女的娇羞他还不会不知道。
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妹妹会甜腻腻娇滴滴的,绕过他这个亲大哥,搂着别人叫“哥哥”?谁这么缺德抢他的位置?何德何能,他凭什么!
“这谁的信息?”程若云立马沉下了脸,敲了敲刚才白纨素放着手机的桌面。
“没……没谁啊。”白纨素被窥穿了最私密的隐私当然惊慌失措。但她显然不会撒谎,又非要遮掩,脸红而眼神闪烁,很不自然。
“白纨素,”程若云显然已经猜到了一切,气歪了嘴,“老实交代,那个姓钟的是不是已经把你给睡了?”
“姐夫,”白纨素在程若云面前可没那么多遮掩,立即变了脸,这话她明显就不爱听,“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啊。”
才说了姓钟的半句不到,她立刻就开始护短。这话不偏不倚,正好证明了程若云的猜测。
他就知道注定会晚一步。等不了白纨素知道那个姓钟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她已经被他骗到手了。
“果然。”程若云愤怒地站起身,大发雷霆,“真不是个东西,没结婚就敢骗上床,欺负我们素素!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现在就替你收拾他!不把他揍趴下,就不是我程若云!”
“姐夫!”白纨素觉得程若云气疯了,吓得跳起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口不择言,“姐夫,人家也没说不娶我呀。”
这话拱得程若云更是火冒三丈。
他这妹妹虽然不听话也不学好,但毕竟年轻、单纯又固执。女孩子在这个年纪一旦和一个男人产生了感情,往往就会想东想西,幻想着一辈子都在一起。
但是一辈子还长呢,变数太多。这样纯洁易碎的少女情怀最容易被伤害,他能允许自己的妹妹将来可能被辜负、会伤心落泪,甚至不再相信感情了吗?
等林纨回来的那天,他得还给她一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啊。在程若云眼里,保护不好他这妹妹,不能让她一直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就是他的失职,他以后更没有脸面再见她姐姐。
“他娶你?”程若云皱着眉,转过身,瞧着眼圈通红、羞得泫然欲泣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又咬牙切齿地吐出来。
“行,我程若云的妹妹不是那么好玩的,他必须得答应娶你,这辈子就爱你这一个。不然我要他的好看!”
他挥舞完拳头,喘了半天气,才将手里的文件夹丢在桌面上,推到白纨素眼皮子底下。
“你让姐夫帮你查的东西我已经查好了,你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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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面上的积水已经干了,老房子的屋顶渐渐挂上了金色的暮光,天气闷热。
钟楚寰在南城这片修葺得算是整齐的老街找了半天的停车位,才勉强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他算是明白展扬为什么总是不开车,他家可能是应该修个车库。
穿过展扬家门口的铁栅栏门,仔细看了看两边种着的花和树。这栋老房子前面的景致一年四季都隐隐散发着一股优雅闲适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有个心灵手巧、品位颇高的女主人。
这也难怪展扬会是个整齐的人。
他按响门铃,很快就听到了房间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股桂花与檀木混合的清凉香味,与宅子内清凉的风一齐扑面而来,开门的正是展扬,他看上去气色还好,这让钟楚寰稍稍放下了心。
“听说你请了病假,特意来看看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展扬笑得从容优雅。
他知道钟楚寰很可能是替王帆来的,王帆这两天一直在找他。
那天受过责打后,展太太让他顶着一本厚重的书,在客厅跪到了半夜。接下来的两三天他都没有好果子吃,全身上下尤其是后背和腿,没有一块好皮。
他的手机被母亲没收了,展太太直接替他向研究所请了假。医科大学正好放了暑假,除了外界委托的和学校自己的科研项目之外,他们的工作已经闲下来了。
这些当然不能让钟楚寰和王帆知道。
“展扬,又有客人来了?”楼上传来展太太的声音。
展扬家来了其他人?钟楚寰有些纳闷地四下环顾了一番,并没看见什么别的客人。
他今天来展扬家里见面,其实是想单独问问关于“豺狼”的事。
“交易”当然出现在监控录像里,被称为“豺狼”的男子和展扬是同一个人。他虽然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而且视频之中的男子善于伪装,表演另一个人的技巧堪称影帝,但当那辆车开过来时,危急情况之下展露出来的形神步态,仍然让他一眼认出就是展扬。
他旁敲侧击,王帆也说“看着有几分眼熟”,因此内心锁定了答案,却没有立马告诉王帆。
如果展扬家今天不巧来了其他客人,那么这话便不好问了。
展太太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她仍挽着发髻,穿一身漂亮的旗袍,是优雅的紫色。
看见钟楚寰,展太太起先是愣了愣。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你来了啊,请里面坐。殷教授刚刚也来了。”
听到殷教授这三个字,钟楚寰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也难怪展太太会说这么一句半明半昧的话,如果那女人现在正在宅子里,多半也已经听到了吧。
走也不方便走,只得跟着展扬上了楼。
因为是老宅,夏日里即便不开足空调,置身其中,小风穿堂而过,也极为凉爽。展扬家的二楼十分宽敞,专门设有一间茶室,展太太招待自己喜欢会见的客人就会选在茶室里,亲手焚香、煎茶。
茶室朝东,下午正好凉爽,月桂与薄荷的香味穿过门庭,令人头脑清明。临着挂有竹卷帘的大窗放着一张宽大的茶桌,桌上正有好茶。
钟楚寰刚走上二楼,远远就看见了茶室窗边坐着的那个中年女人。
“殷老师。”展扬进门时打了个招呼,那女人悠然转过头来,一双犀利目光落在了钟楚寰身上。
她还是那副老样子。分布着几点色斑和雀斑的惨白的鹅蛋脸上生着双如小刀般锐利的丹凤眼,淡而细的平眉勾勒出一股厌世一般傲人的冷冽之气。薄薄的两片唇,涂着干练的裸色唇膏,除此之外,这张素净爽利到极致的脸上只有严肃,再无其他。
“坐吧。”女人嘴里的话也像冰渣子一样,冷且利。
钟楚寰只得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去。展扬入座时虽然极尽优雅,但明显比平常小心翼翼,沾到椅子的那片刻身体抖了抖,脸色变了变,他是注意到了的。
他入座后却一脸的若无其事,拿起茶壶,为客人倒茶。钟楚寰的目光又停留在他衬衫袖口露出的一截红印子上,从形状看,多半是麻绳一类。
他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一番展扬,展太太端着两盘精致的茶点进门了:“今天你们都赏光留下吃个便饭吧,汤我已经炖上了。”
展扬给她让了位置,又忙不迭地给母亲倒茶。瞧这一番母慈子孝。
“您离开学校之前,展扬就总是提到殷冬老师,说您学问高、人品好,是他的恩师。结果这次因为生了点小病没能参加殷老师的谢师宴,我本来准备让他带上礼物去您家赔礼,结果还劳烦您亲自登门探望,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展太太一番礼貌客套,那名叫殷冬的女人却只是淡淡道:“用不着客气,我也很久没见过展扬了,正好来看看他。”
钟楚寰倒是有了些疑惑。前一阵王帆让他求殷冬,他是没有见,但破例打了她的电话。
殷冬虽没明确答应,但这么久王帆也没有再催,看来她是答应下了,并见了王帆。
展扬对于殷冬而言虽然算是教过的学生里面出类拔萃的,但也只是个普通学生,所学的专业还并不是她的研究方向。她在医科大学当教授时桃李满天下,学生们定期探望、吃饭是少不了的,与展扬虽很熟络,也谈不上师生情深。
难不成是王帆对她说过些什么?
“那怎么行?展扬虽然早已成人了,但我们做母亲的把孩子带到世上,教养长大,就要一辈子对自己的言传身教负责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毕业了、自己为人师表了,也不能忘恩。”
殷冬笑了笑:“展扬是我的学生里面数一数二聪明、做学问最出色的。他的学问早就到了,也应该带几个学生了。”
展太太面露晦色:“学问这个东西是没有止境的,育人才,最重要的是师德。”
钟楚寰听出语带双关,留意看了看展扬,他依旧春风拂面,神色岿然不动。
殷冬意味深长道:“展太太,教育子女要以引导为重。子女犯下再大的错误也是咱们的孩子,不要动不动就严加苛责。”
看来殷冬的一双慧眼依旧毒辣,早就看出了展扬身上的不对劲。展太太也位精明干练的过来人,安然接下了殷冬的一番劝说:“孩子心疼不得。不管不教,他的学问再大,要是品德有亏不走正路也是做母亲的失败和失职。”
展太太微笑着给他们几个人都续了茶,抬起一双明眸,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殷教授从来都不打孩子吧?”
殷冬垂下眼皮,唇边挂着一丝礼貌且苦涩的笑意。而她身边的钟楚寰只是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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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扬被他妈妈打烂了,在家休养了一个礼拜。”离开展家的时候天还微亮着。两人不约而同在展家做客,席间却如同陌生人一样一句多余的话也无,这是她见面以来对钟楚寰说的第一句话。
“这要是我的儿子,我也打。”殷冬冷笑着,“可惜我已经没有儿子可以打了。”
她说话依旧是那么冷酷无情。
“是因为什么事,您知道吗?”钟楚寰问。
“知道一点皮毛,但与我无关。展扬是个好孩子,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殷冬面无表情,一脸的不食人间烟火。
“你也是从小王那儿来的吧?我不准备跟他说了,毕竟人要脸,树要皮。”
钟楚寰默不作声。阔别多年,他们在同一件事件事上的态度还是出奇地一致。
“既然面都见了,那就回趟家吧。”说这话的时候,殷冬的脸依旧像铁板一样,不着一丝暖意。
他看了看表,没答言,到临近的巷子口取了车,开到殷冬等待的路边停下。
殷冬淡定地坐进了副驾驶座。车子在漫天的暮光与彩霞当中向北而去。
那座住宅区一如既往道路宽敞,极致整洁。房子还是那间房子——一栋红色屋顶的二层小楼,和周围的其它房子整齐划一。门前是宽敞的车道步道,对面有着成排的绿化和大气的草坪。
钟楚寰随便把车停在门前临时车位上,殷冬已经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灯还未开,黑暗中便传来一声娇憨的猫叫。钟楚寰蹲下身来伸出手,一个毛茸茸的圆东西自己送进了手掌心,呼噜呼噜地在他手上来回乱蹭。
虽然离开这里许久了,但它还记得他的样子与气味。殷冬打开了房间的灯,那小东西凑了过来,眉眼依旧是圆溜溜的。钟楚寰抱起了它,感觉沉了不少。
这猫名叫豆沙,金色眼睛,纯白底色,身上和脸上有着咖色的奶牛花纹。
殷冬淡定地换下鞋子,将钥匙扔在玄关的置物盘里。
“你喜欢豆沙,可以把它带走。”
钟楚寰盯着殷冬看了半晌,将猫放下。它自己玩去了。
虽然说着冷酷无情的话,但他心里也知道,猫是她的陪伴。如今这栋宅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殷冬一个人,再也没有留下过什么昔日的东西。除了回忆,包括他。
他环顾四周,一切如旧。家具也保持着洁净整齐,可见每日都在打理。
如果现实已经消散,回忆是残酷的。留一个人独自在回忆里,没有任何陪伴,那该是何等的寂寞。
殷冬忍受得了这份寂寞。毕竟当她做出那个决绝的选择时,她就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这份寂寞的准备。